天橋上的魔術師
不管是幾年前在網路上看到的中華商場老照片,或者是三、四個月前網路上流傳的一支劇組搭建中華商場的短片,我都是沒什麼感覺的。畢竟不是台北人嘛。我想台北人看到高雄地下街商場老照片的反應,應該也是差不多的吧。最近讀完了吳明益的《天橋上的魔術師》,突然覺得我好像也曾經在那個商場住過一樣。
我看小說看電影常常看完就忘,可能是個人腦袋的缺陷,也可能只是比起劇情,我更在意的是故事裡呈現的質感、氛圍與情感,對我來說,後者才是會一直糾纏著你的真實存在,而故事線只是一個容器,就像國小自然課老師會弄來的一個用一條玻璃管連接著許多不同形狀玻璃杯的道具,然後把水倒下去那樣,水裝在任何容器裡都是水,水的形狀變了,但它裡面的東西是沒有變過的。
只是質感這種東西,不像劇情容易用言語描述出來,你很難解釋你所看到的,所感受到的東西,它只能留在某個記憶的特殊時空裡。《天橋上的魔術師》是關於記憶的故事,每個人隨著各自的性格與際遇不同,對同一件事有不同的記憶,甚至同一個人的記憶都會改變。但有些東西不會變,尤其是那些幼年時期深刻地撞擊到你內心的事件,走失的經驗,被遺棄的經驗,恐懼的經驗,遭遇死亡的經驗。
我想起了小時候先後養過的白文鳥跟白老鼠,牠們都是有一天睡醒頭就不見了。我也記起了每天按時換水放飼料的魚,有一天就翻白了肚子浮在一片混濁的水面上;懷孕的野貓會跑到家裡很少開的櫃子裡,或是某個陰暗角落躲起來,有一天生完孩子突然就消失了。
我好像讀了很長的一首詩,它召喚了我遺忘的記憶,裡面有氣味,有質感,有躁動,有不安。我沒有遇過魔術師,但記憶裡也是存在著那些只有自己經歷過,只屬於自己的魔幻時空。
「有陣子我會想,那些我們具體可以碰到的事物是幻覺。桌子是幻覺,床是幻覺,甚至連摸你的乳房,倚靠一棵大樹都是幻覺。而我們的心所創造出來的那些才是實在的,那些像被箭矢穿過的痛楚,那些被我們記述下來的,著了火的記憶才是真實的。」(p.101)
「光是有顏色的,只是我們一般的時候分辨不出來,但透過某種東西,或某些特別的時刻,光的顏色就會出現。我們只是以為出現的那一刻才是真的,但顏色本來就藏在透明的光裡頭。」(p. 202)
「故事並不全然是記憶,記憶比較像是易碎品或某種該被依戀的東西,但故事不是。故事是黏土,是從記憶不在的地方長出來的,故事聽完一個就該換下一個,而且故事會決定說故事的人該怎麼說它們。記憶只要注意貯存的形式就行了,它們不需要被說出來。只有記憶聯合了失意的部分,變身為故事才值得一說。」(p.2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