哀悼日記
羅蘭巴特在母親過世後,於紙片上寫下哀傷與思念的文字,這些文字歷時近三年,後來即因一場車禍身亡。哀悼日記 (Journal de deuil) 於2009年出版,一篇篇的短文,如同任何一位經歷深刻的分手、背叛、遺棄或別離的人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獨自面對自我的喃喃自語。
在悲劇發生之後,世界迫不及待地希望你回到過往,或者期待你藉由行為上的常態化平息哀傷,你也的確能毫無困難地表現出往日的機智與優雅,然而這也使得難以言說的痛苦更為深沈。當你以為這是最後一次傷痛,傷痛的激動卻一再回返,一張照片,一個故事,一個杯子茶碗,都可能讓你觸景傷情,陷入無法自拔的痛楚。
然而最讓我動容的,是這些文字原是個人情感的抒發,不為了出版,這個時候的巴特著手寫了明室。即使在此人內在的某部分已經分崩離析的時候,仍無法坦白地將傷痛向人展示,而必須用一部蘊含著思想與文學性的著作來包裹那樣的傷痛。或許只因為這樣的傷痛屬於和偉大的文學對立的日常生活,是私領域的,是平庸的,是恥於被拿出來公開言說的。
哀悼日記哀悼的或許不是母親本身,而是以母親為首所代表的那個私領域的自我,也就是一個人最底層的認同,因為母親的消逝而跟著瓦解所造成的恐慌。曾經所以能夠全心全意地追求形而上的世界,是因為那形而下的自己擁有穩固的根基,當這個根基動搖,一個人則被迫要重新建構起自己的認同。又或者,持續的書寫只是擔心就此遺忘,停止書寫等同於承認自己的無情。
這本書裡的巴特只是個平凡人,不再是那個總是能夠分析事情鞭闢入裡,巧妙地舞弄文字的學者。假如我是巴特,恐怕是極不情願在我的意志之外,向世人展露這世俗的一面。但是作為一個平凡人,我卻又暗自感謝這樣的書被出版,幫助我們釋放不能言說的傷痛。
抄書 (p.134)
1978.05.10
媽媽過世讓我徹底孤單。
即使在她原先不參與的領域,我也孤立無援了:
在工作的領域,我只要讀到這方面的攻擊(傷口),
就會覺得比以前更孤單、更無助:
今後我無所依附,雖然在有所依附的時候,
我也不曾直接求助。喪慯最全面的喚喻(métonymie),就是被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