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工開物,栩栩如真

董啟章的《天工開物.栩栩如真》是一本極為有趣的小說,故事由一個個尋常的日常生活物件,如收音機、電視機、縫紉機、汽車等串連起來,描述香港三個世代的人圍繞著這些物件而展開的種種生活經驗,如同所有以物質來寫史的記事一般。

但此書精彩不只如此,正如書裡最後一章談書這個物件所言,明人宋應星把一本農業工業技術大全取名《天工開物》,意味著一種結合自然(天工)與人為(開物)的世界觀。所以實體物件的實中蘊含著虛,也就是精神的層面,只有在虛實二者的交會處才能窺見物的全貌,或者也可反過來說,由於所有的物皆處於虛實交會,所以也不可能反窺物的實體本質。

於是乎,《天工開物,栩栩如真》寫物寫史的同時,同時開闢出另一個層次的想像空間,寫人物的世界以及作者所在的實體世界,在人物的世界(也就是精神世界),只要有想像力什麼事情都可能發生,因此這圍繞著香港三代人的物質史,儘管它是那麼地真實、細膩,那麼地令人感動,像真得發生過一樣,譬如我特別喜歡電視機那個章節,裡面寫到從電視機箱子裡看到的鬼影、電視機外的面對阿耀的暴力與小玲姊姊的溫柔、從黑白電視機過度到彩色電視機這個過程,電視裡的世界越是清晰鮮明,電視外的世界便顯得越平面,人們在斑斕的色彩前麻木了。書寫這個從這個世界過度到那個世界的小箱子,帶出了好多鮮活的人物以及歷史時空與想像。

不過,想太多的作者還是忍不住想,搞不好根本不是這個樣子呢,搞不好都只是自己用可取得的有限歷史殘留幻想出來的真實呢。弄得讀者也開始懷疑,那些日常物件與香港發展史間的關係是不是也不是那麼一回事呢?那麼整篇故事從頭到尾不就全都是想像,而沒有真實了嗎?為什麼這個把「實」虛化的作用那麼具說服力,因為故事裡創造的兩個世界,實的東西太實,虛的東西太虛。當故事裡的實體世界,也就是敘事者「我」所在的世界,與我們所認知的世界及時空有太多可以對應的地方,那就是我們感知的歷史,我們所知所感的實質世界,而敘事者「我」創造的栩栩這個人物角色,像是那些象徵著每個人物有特定個性的筆手、唇膏指、方向盤手等,明顯就是比一般的虛構故事來得更非完整的人,更突顯故事人物的特性。

所以當栩栩以及她所存在的世界最後被揭露根本與敘事者「我」所處的世界那麼接近,意味著虛實疊合的可能,當「我」在虛構栩栩時,故事外的作者也在虛構故事內的「我」,而被故事內的「我」所創造的栩栩,也正開始想像屬於她的可能世界,所以說,到頭來,所有的實,經過敘述,都成為虛了,但反過來說,實又必須由虛來創造。這就是整個故事奇妙的地方。

想像力,想像力可以創造各種可能的世界。或許這才是這個故事的核心,也是故事最迷人之處。

順道提一下最近很火的《涼宮春日的憂鬱》輕小說&動畫,與想像的世界有點相關,故事設定是一個名為涼宮春日的美少女對於充滿無趣普通人的世界感到煩悶不堪,幻想結交宇宙人、未來人、超能力者為友,因為她太渴望了,以至於真得招喚來這些宇宙人、未來人與超能力者,也就是說整個故事與人物及場景,都是因為涼宮春日的想像而產生的。

有趣的是故事裡這些涼宮的夥伴們明明都知道自己是活在她的想像裡,所以他們所處的世界會因為涼宮的喜怒哀樂而變化,但又好像每個人物都還很認份地任憑她的擺佈,盡忠職守地扮演被涼宮招喚來角色。呵,於是這個矛盾就不斷地替整個故事製造一種奇異感。而且奇妙的是那個故事裡的「我」還叫做阿虛。不知道跟這個虛實的虛有什麼關聯。

只是不像《天工開物,栩栩如真》,那是透過連結書裡的世界與書外的實質世界,而徹底地將實質世界虛擬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