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諭之夜

神諭之夜絕對是我最喜歡的Paul Auster小說,書中書的故事結構非常巧妙,現實人生和文字世界層層交疊,多個層次的故事空間既可當成情結離奇、引人入勝的獨立的故事看,卻又互相影涉,互相關連,而且故事空間轉換流暢,還帶了點關於命運的哲學討論,小巧而精緻,而且這書名Oracle Night又讓人很有感覺。更有趣的是,這本書中文版封面一片藍,沒有圖案,而且是時報的藍小說書系,對照故事中那本關鍵的驅動故事發展的藍色筆記本,又讓閱讀這本書的經驗多了一個層次的趣味。

故事敘事者是一名大病初癒的小說家以回憶的方式敘述一段奇特的人生經歷。故事從他有天散步的時候發現一間文具店開始,在那裡買了一本葡萄牙製的精緻藍色筆記本,這本筆記本如有魔力,他文思泉湧,依照一位大作家的長輩朋友建議,從達許漢密特故事中有關一個男人大難不死後決定從此消聲匿跡徹底展開新人生的橋段做起頭,發展了一個故事,而這個故事是關於一個出版社編輯拿到一批塵封許久的手稿,且對那位送手稿來的作者後代一見鍾情,有天遇到天空掉下重物卻順利避過,突然決定拋棄家庭,買了一張機票到遙遠的陌生鄉鎮展開新生活,他在那裡第一晚讀了手稿,這個手稿的名稱是神諭之夜,關於能夠看得到未來的盲眼先知的痛苦與悲劇故事。

到這裡至少就有三個空間的故事,每個故事空間又都有好幾條線,譬如故事中的故事就包括了主角離家後的際遇,妻子的故事與手稿主人的故事,在主線之外又包了其他的故事,譬如這位故事中的故事主角在新生活中遇到的一位收藏世界各國電話簿的人的故事,而在最外層的故事空間裡,除了小說家跟藍色筆記本的關係,還有他的現實生活中和那位長輩朋友的關係,以及他與妻子之間的關係。而且由於這些一層層的故事空間加起來有好幾位作家角色,自然又合情合理地出現了其他的手稿與故事,譬如有一段提到一個根據名為時光機器的科幻小說改編的劇本創作,而另一段故事甚至還是來自之後出版的一個傳記。

此外,書中還很有趣的用了小說很少出現的註解,而這個註解還不是跟我們活在同一時空的Auster以作家的身分寫的註解,而是以故事敘事者,也就是那位大病初癒的小說家的角度寫的註解。最奇妙的是這些故事之間都有很容易被辨認的明顯關聯,譬如盲眼先知和時光機器被提起,都可以和Auster故事中經常提到的有關人與宿命的拉扯,關於一個人試圖消聲匿跡改頭換面獲得新生的想像,以及關於人無法逃離命運龐大力量的枷鎖,以及關於文字的魔力。

究竟是文字讓命運成真,還是命運讓這樣的文字被寫下?究竟是盲眼先知看見悲劇,還是因為他的述說而造成了悲劇?盲眼先知的原型是希臘悲劇裡重要的母題,現在作家也把寫作視為另一種先知預言。自古以來作家們有個共同的經驗是,靈感來的時候,故事自然流洩而出,他們只是讓故事被實體化的工具,文字不只是文字,故事不只是故事,它們不會只存活在虛構的空間,它們會影響我們對於現實世界的經驗,它們有驅動力,它們讓生命轉向。